纳灰河的秋天（作者：王仕学）

 

王仕学

 

出徐霞客广场，过将军桥，往北便是沿纳灰河新修的步道。河岸怎样弯弯曲曲，步道便怎样弯弯曲曲，一幅相依相偎的情态。走上步道，就走进了纳灰河的秋天。

 

农民在收割水稻，稻草和稻谷微微的清香荡漾在空气里，比起“稻花香里说丰年”这句词来，对收获的感受更加踏实稳妥，像农人们挥镰的时候，沉甸甸的稻穗往下坠的那种感觉。泥土的气息青草的芬芳一齐涌过来，涌过来……

 

岸边的地里玉米杆空落落地立在那里，淋着秋雨，枯瘦，寂寥，大有人老珠黄，被人遗弃的凄凉。春天人们播种，夏天施肥、锄草，呵护它们。扳包谷的时候热闹一阵，大人细娃在地里咋乎。之后便无人过问了。“花无百日红”，其实任何生命都有得意失意繁荣衰败的轮回。那几个在石凳上坐闲聊的老人，年轻的时候，力大如牛，天庭饱满，一群孩子“爹”、“爹”地追着喊，求这样求那样。现在呢，孩子自立门户了，打工去了，他们就成了“空巢老人”。还有一点“油水”没有榨干，那就是“带孙子”，也就是照管“留守儿童”。有一位哀叹命苦。另一位反驳道，儿子媳妇不生两个娃娃把你“稳住”，你能够享受天伦之乐？你老伴或许还得偷偷摸摸地打听治不孕病的偏方。那位刚才哀叹命苦的老人似乎想通了，苦笑着说，唉，人就是矛盾嘛！玉米杆在风中摇了几下，似乎也在说，植物也如此。

 

纳灰河往南奔流而去，这几年村民做饭基本用电，那东西干净省事，做饭菜速度快，成本也低，不再用柴草，树木的手脚就放开了。它们的枝条在空中挥舞，迫不急待地抢占空间，抢占阳光。它们的根在泥土里拓展，抢占水分，抢占营养，有不少古树将枝桠伸向河中心，似乎要来个“胜利会师”。兴义降水充沛，气候温和，两岸的榕树构皮树灌木竹子几乎一年四季都在生长，郁郁葱葱的树木就将河岸罩住了，纳灰河成了名副其实的绿色长龙。高处俯瞰，纳灰河又像飘带蜿蜒在金黄色的坝子里，那些古老的布依族村庄仿佛是这条飘带上的美丽的扣结。

 

步道的设计者是小心翼翼的，步道的施工者也是小心翼翼的，他们尽可能不惊动不破坏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步道低低地穿过桃林、李树林、梨树林、桂花林等，每隔一段就有亲水平台，就有休息的场所，一些天然的石头刨去覆土，显露出来，高低错落，浑圆完整，犹如万峰林某一景点的微缩。地势低洼的地段用木桩抬起来，扶手及步道用木枋做成，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地势平坦的地段用砖铺成，砖缝里什么也不放，好让青草野花从缝里长出来，营造芳草萋萋的意境。

 

已是深秋，除了桂花依旧常绿以外，桃树梨树梨树的叶子几乎掉光了，但米粒大的芽依旧贴在枝条上，耐心地潜伏着，像冬眠的虫子，它们在等待春风。可以想见，这些粉红的花雪白的花盛开的时候，蜜蜂嗡嗡地闹着，蝴蝶乱飞，到纳灰河畔散步，坐在这些石头上木桩上田埂上，朝晖夕阳之下，微风习习，发呆好，闲聊亦可，自言自语也行。携一册《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之类的书，吟诵“人面桃花相映红”，那是很诗意的。品味着《桃花源记》 “忽逢桃花林，夹岸百步，中无杂草，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的句子，那很贴近。

 

纳灰河的秋天并不萧条。玉米杆虽然枯萎了，但红薯藤正兴致勃勃地抢占地盘，泥土里红薯魔术般变粗变长。南瓜藤全然不知秋之将至，嫩梢依旧如蛇头一般昂起，前进，前进，再前进。小瓜如卵，在藤和宽大的叶的庇护下，孵化成大大小小的梦。因此，这种没有长醒的瓜，我们农村又称“梦瓜”，小孩子吃了爱做梦，不能吃。如今年近半百我才知道，孩子是白天多梦，与吃不吃“梦瓜”无关；老了晚上多梦，因为他睡眠少。不过，秋天的嫩瓜好吃呢，摘下来，洗净，切块或整个儿和着嫩梢清水素煮，汤绿茵茵的，吃“梦瓜”吃出童年青涩的滋味。这道菜最新鲜、加工环节最短、不添加任何佐料，因而也是全世界最安全放心的食品。因施工堆在步道两侧的泥土上油菜豌豆苗正欢欣鼓舞地成长，纳灰河的秋天孕育着春天的色彩。

 

纳灰河的秋天像电视剧《西游记》，大人小孩都喜欢。你可以认识辣椒茄子玉米水稻；你睹物思情，看到这些熟悉的作物可以回忆自己的童年；你可以认识兴义许多物种；你可以观察田边地角的草药，摘些回去，清火解毒助消化；你可以品味纳灰河秋天人与自然和谐的哲学意味。读懂纳灰河的秋天不像欣赏故宫长城泰山那样，要有一定的历史文化常识，故宫长城是静态的，冷冰冰的；不像张家界的那些山整天云里雾里的，是仙境，可望而不可即。只要你走进万峰林，你走进纳灰河的秋天，你就是这里的一丛修竹一株古树这里的一片水稻玉米，因为你与它们平等地成了这里风景的一份子。

 

纳灰河的秋天亲切而温馨，朴素而平和。它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梦，罩着生动的人间烟火，是你灵魂的最后皈依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