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说搞养殖能赚钱，弟弟和弟媳商量商量之后，就买了两百多只小鸭子来养，这些鸭子扁扁的嘴巴，清澈透亮的眼睛，圆滚滚的身体毛茸茸的。哩哩地叫着，嗲哩嗲气地在弟弟给它们围出来的圈里时而挤成一团，时而跑过来、跑过去的，偶尔有一两只偏着脑袋，用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站在外面的我们，可爱极了。看着这些鸭子，父亲却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搞养殖很难赚到钱的，很多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更何况这么多的鸭子，不好管理啊！”

“这个空间太窄了。鸭子跟人一样，要喝新鲜的水、要经常运动才肯吃肯长。”弟弟说。于是弟弟在村口坝塘边的空地里用旧的钢丝网、一大把遮阳伞给它们圈出了一个新的家。在这个新环境里，它们更快乐了。它们优雅地踱着方步，在这空地上的草兜里，低洼处支着扁扁的嘴，这里铲铲，那里铲铲，认真地觅食。弟弟抬着食盆站到食槽前，敲响食盆，它们就撒着欢争先恐后地全都围上来头一点一点的抢食。这时候的弟弟立在一群细细的小鸭中间，赫然就是这些小鸭们的最高统帅。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精灵，我是怎么看怎么喜欢。郁闷地问弟弟：“为什么不给它们下到池塘里去游呢？”弟弟眨巴着眼睛，一脸狡猾地说：“你傻啊！这刚出壳的鸭子没有抵抗力，下到水里很容易生病，简直等于找死。最起码要十几天后才可以给它们下水。”“哦！懂得了！”我若有所悟，隐隐约约地记得很久以前父亲也对我说起过养鸭的知识，长期流连于讲台和课桌之间，却把这些很实用的常识给弄丢了。

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可不一会儿就从天边涌出一团团黑云，翻滚着渐渐遮住了太阳，不一会儿就遮住了蓝蓝的天空。其间还平地刮起一阵风来，伴着沉闷的轰隆隆的雷声，还有几道明亮的闪电扯在天地之间。弟弟放下手里正在忙碌的活儿，对家里的人说：“都到坝塘里帮我赶鸭子去，这鬼天气，万一下大雨涨大水把那些小鸭冲走就麻烦了。折财不说，那可是两百多条小生命啊！”听了弟弟的话，父亲丢下手里正在抽的烟筒拎起了院子里一根长长的竹竿，母亲放下扫帚也在院子里找了一根竹竿，正在做菜的弟媳放下了锅铲，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就赶紧往外走，我放下了手里的书，一家人都来到了坝塘边。真是初生小鸭不知天高地厚，一只只还在悠闲自在地觅食。这下可好了，一家子七嘴八桠杈地出着主意，妈妈说：“用兜兜来装吧，把它们赶到那个角落里，几兜兜就把它们抬回了家。”父亲不同意，说：“万一伤着它们不是惹麻烦吗？”弟媳说：“把它们赶从那个缺口里赶上路，顺着路就可以赶回家了！”父亲赞同弟媳的方案，弟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说了。母亲见她的提议没有被采用，生气地说：“我看你们几爷崽怎么把这些鸭子赶回家！”

弟弟拉开铁丝网，那些鸭子这下子更欢了，撒着脚丫就四散开去，有的还一边跑一边条件反射似地拍着两支小翅膀。我和父亲、母亲还有弟媳各挥动着手里的竹竿，把他们朝同一个方向赶。可是这些小鸭一点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听话，更不怕我们手里的竹竿，它们各自朝着自己愿意去的方向跑着，有的小鸭还用嘴来戳我拦它们的竹竿，有的直接从竹竿上翻过去，有的好像是嘲笑般地看着我，还跑到我的脚背上来。好犟的鸭子。不只是我这面是这样的情形，父亲、母亲和弟媳遇到的情形也和我的一样。我对弟弟嚷道：“搞个什么鬼，这些鸭子一点也不听话！”弟弟苦笑着说：“这年代，这些小鸭都充满了所谓的个性，一点也不团结，看上去这两三百只鸭子是一个整体，但是事实上动不动它们就分成几帮，有时候就是三只小鸭都会分成两帮。每帮各朝着自己的方向跑去，很多时候，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说来你不信，有时甚至这只鸭子和那只鸭子之间不仅会拌嘴、还会打架，”我小时候也放过鸭子，但是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候的鸭子是相当团结的，一群鸭子只有一个带头的，一般都是那种绿头公鸭，只要管住了那只总是带头的鸭子，就等于控制住了一群鸭子。我更相信弟弟说的话，我不禁在心里感叹着，这动物的世界，和我们人类社会未免也太相像了。就在我发愣的时候，有一只小鸭就踩过我的脚背，翻过我的竹竿，一头钻进了我旁边的稻田。紧跟在它身后的好几十只小鸭，也争先恐后地钻进了进去，父亲身边的那一群小鸭更是肆无忌惮地从父亲身边穿过，钻进了父亲身后的稻田，不一会儿，小鸭们哩哩、哩哩的叫声撒遍整块稻田。另一群鸭子也从弟媳身边直接下到了水塘里，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父亲是火爆性格大嗓门，直着嗓子吼道：“搞个什么鬼？算了，直接把它们都赶到稻田里去，再从稻田里赶到路坎上，那样就可以把他们赶回家了！”母亲也拉长了脸埋怨道：“如果听我的，几兜兜就把它们搬回家了，还用得着全家出动么？”侄女站在路坎上撅着嘴巴，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下子多出了好几倍的活来，活该！”弟媳也在小声地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抱怨什么。稻田里，青青的禾苗差不多有半人高。弟弟一边挽起裤腿下到稻田里，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竹竿，一边说：“才不过是赶个鸭子，一家子你也高声武气的，我也高声大气的，搞得像是军队出阵一样，就算是天塌下来，有我王小红顶着嘛！犯得着如此吗？一个个的也不怕邻里之间笑话。”

乌云越压越低，整个天空像是一口倒扣的锅，雷声越来越响。见我们在田里转来转去半天了，堂弟王建也丢下正在做的活儿拎着竹竿来帮忙了，四五个人地毯式地赶着走，可是那些小鸭们却在稻田里玩得欢，从这头，赶到那一头，从左边赶到右边，满田的小鸭没有一只愿意出来的。弟弟和王建费了很大的劲才赶出来三五只小鸭，可是跟在这三五只小鸭后面的那一群一看前面是光溜溜的水面，就又缩回了稻田里。弟弟生气地挥动着竹竿，恨不得一竹竿抽死它们。我气急败坏，面对这一群鸭子，恍惚有着一种站在刚进一年级的学生课堂上的感觉，这些鸭子就像那些顽皮的孩子闹哄哄的，偏偏不按照你的意志办事。我突然想到为什么不学鸭子叫，把它们给引出来呢，于是我从稻田里走到田坎上，“哩哩、哩哩、哩哩”地高低变幻着腔调叫着，也不知道是我的呼唤起了作用，还是弟弟们赶对了方法，不一会儿，稻田里的鸭子就出来了一大半，还剩十来只躲在稻田里不肯出来，弟弟和堂弟继续对它们围追堵截，我们忙着把多数的鸭子

赶到大路上去，好让它们顺着路回到家去。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总有着几只“尾水”小鸭，遇着“尾水”小鸭，我们就把它们放到塑料篮子里提着走。我又一次联想到我的那些学生，无论我在课余怎么单独辅导，每个班都总有那么几个孩子，他们总是掉在队伍的最后面，我课堂上讲的东西，下课一问他们，他们一无所知，我课外反复给他们辅导过的知识，想为他们挽得一点学习的信心，在课堂上一提问他们，他们又一脸懵懂——我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每次考试，都是这部分学生决定着我作为老师的尊严——很多时候，他们会严重地拖着班上的平均分三到四分，我的努力对他们而言都是没有效果的，虽然如此，我仍然对他们丝毫的懈怠，我想这份努力主要是为了安慰我自己吧！时间一长，我深深地怀疑那句“只有教不好的老师，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就像弟弟赶鸭子一样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很多家长不相信，其实是学习困难的孩子耗费了老师多半的精力……我们的教学工作，甚至还不如赶鸭子，有人形象地那简直是牵着蜗牛去散步……

等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小鸭赶到家的时候累得直喘气，雷声却越来越远了，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蓝蓝的天空。原来是只打雷不下雨——虚惊一场。

第二天早上，弟弟告诉我，也许是那些小鸭下水太早，死了八九只。我心里不禁有点难过，生命真是脆弱，昨天还欢蹦乱跳的小生命，今天就没了。弟弟还告诉我，他发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父亲说的是对的，这些小鸭太难“招呼”了，不管亏不亏损，他只想早点把它们全都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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