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满哥(作者:黄长江.散文)
小满哥是我大伯伯家的二儿子,我出生那年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日出生,故起名小满。
可小满并不满,从一生下来左手就不会动,明显比右手小,整个左胳膊、左臂都是软的。经医生检查,说是患有先天性幼儿麻痹症。就是说,他是一个先天性的残疾人。
6岁那年,我去上小学读书了,他也去了,但因考虑他就一只胳膊,甚至走起路来也一颠一跛、一歪一扯的,加之学校离家有五六里山路,父母又不可能接送,就暂且没有让他去读。然而每天放晚学后,他却要步行300来米路到我家,看我读书,跟着我读,我会而他不会的,他就问这问那地让我教他。
翌年我上二年级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得去读书了。开学第一天,他便早早的来喊我一起去上学。应该说,开始他是很认真、很用功学习的,但几天过后,渐渐地有的同学特别是高年级同学就喊他“拽爪”“残疾”“断手杆”什么的了。他自尊心很强,每当有人这样喊他的时候,他就骂人家或者干脆捡起石头打人家。
老师知道以后,明确规定不准他骂人打人,同时也不准许别的同学那样叫他,他总算得以安心学习了。
可是没过多久,教他们一年级的老师(一个年级就一班,就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由一个老师包)因超生,上课时身在曹营心在汉地混一段时间后,干脆就逃之夭夭躲避计划生育政策去了,他们整个年级由别的老师换着代了几天课后就“放羊”了。
“放羊”的学生更自由、更大胆,时常吵闹、打架,只有一只胳膊的小满哥就更成了同学们欺负的对象。有时我去帮助他可以解决问题,但毕竟我不能一直跟他在一起,加之欲欺负他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还结起了伙来,即便是我参与进去帮助他也不是那些挑战者的对象,告诉老师也无济于事。于是,他便辍学了。
辍学后的小满哥,在我们去上学的时间,他就去放牛,去割草,去掏猪草,到树林里拣干柴,只要他能干的农活他都去学着干、积极认真地干。
其它活儿都一只手就可以干,但我认为割草要两只手才能割,就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割的。于是星期天我便约他一起去割草,终于长了见识,一只手有一只手的割法:他把背篼放在草地上,看准一片较为平面的草地或草坡、草干子(长满草的土墙),便跪到跟前,右手握镰刀把,朝着草根脚挨着一刀接一刀地砍,把草砍倒在地上后,再用镰刀把它们捞拢来成一堆,然后用右手去撸来装到背篼里,直到把背篼装满。
因为不读书,他有足够的时间割草、掏猪草、挖药材、捡干柴等等。在那山山岭岭都“饥饿”得剩一张“光皮子”、漫山遍野都光秃秃的年月,大伯伯家喂的牛成了村里最长膘的,他家几乎每年能有一头猪杀来过年,他家的厢房楼上常年堆着用不完的干柴,寒冬腊月来了时不用买煤也有干柴烧火取暖。小满哥还认识了许多药材,挖药材卖积攒些零花钱。
就连母亲见我干活还不如小满哥时也说我还抵不过只有一只手的小满。村里许多同龄人都对他充满了青睐和嫉妒。
记得我上初二那年临近暑假时涨水,学校放农忙假,父亲叫我去跟他学打田,我虽欣然答应了,可当牵着牛扛着犁头随父亲往田里去时,心里却想:父亲也够残忍的,我才多大一点人,就要让我学干他们干的活儿。边想边走,竟不小心一脚踩滑掉到了下面(梯田)的一块水田里,浑身弄成了个落汤鸡,顿时哇哇哇哭叫起来。
父亲一面心疼着接过摔到我旁边的犁,怜悯我,把我拉起来,一边却说:一点出息都没有,还不如小满。
说着呢,我听见了小满哥吆喝着喊我的声音,一看,他正在他家大田里耙田呢,我立刻止哭,心里犹如奥德修斯接受了雅典娜注入的神力,爬到田坎上,一股劲勇起,把犁重新扛到了肩上。
我家田和小满哥家田紧挨着,他家的在坎上,我家的在坎下。他家田因为抢雨即时,水满满的,我家田里却没多少水了。因为水刚来的时候,父亲去抢打别的他认为不好赶水的田去了。
父亲帮我把枷担驾到牛颈上,把犁驾好,让我左手持鞭,右手扶犁头把,跟在牛背后,平平稳稳地走,我试了两下,要不是犁头被牛拉到地皮上来刷刷地跑,就是犁头被牛拉得深深地扎进田里无法前进。父亲忙给我做示范,可我看了几次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父亲只得说我笨而放弃了对我犁田的培养。
小满哥却在他家田里牛后面的耙上稳稳地站着,一边唱歌一边快活地吆喝着牛耙田。大伯伯只顾扶田坎。让我好生羡慕,父亲也有些羡慕大伯伯的样。
我觉得耙田比犁田要轻松些,便在父亲犁完田后,让他教我耙田,可谁想,只是望着别人耙轻松,自己却一站上磨耙,就被牛拖滑下来,有一次一只腿整个都被滑到磨耙框里套住,险些被耙齿伤着。父亲见了心中捏了一把汗,说:“你不是干农活的料,还是去好好读书吧。”以后再也不让我学耕田了。随着大伯伯的年龄增大,小礼哥(大伯伯的大儿子)也分家出去了,小满哥便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挑、抬、推、拉等样样都会。
不幸的是在我到县城上了高中又到北京读书、工作几年后于1998年回到老家,一个秋天的傍晚,还没吃完饭呢,突有人来喊父亲,说:小满杀人了!
我忙随父亲一起跑到他家了解情况。
只见很多人围在他家门口,院坝上,小礼哥(小满哥的哥哥)的两个孩子在张着大嘴哇哇哇地哭。
原来,小满哥把小礼哥(小满哥的亲哥哥)杀了三刀,把大伯伯(他父亲)杀了两刀。他则被几个人控制在一角,不许动,他用来杀他父亲和哥哥的刀是一把匕首,正鲜血淋淋的摆放在院坝里的一张小凳上,仿佛刚做了一件很费力气的事的一位健儿正在平躺着酥气休息。
经了解,是因为近段时间远远近近的说他“断手杆”“残废”等的人多了,并且有些人还说他是残废、整个废了娶不了老婆了,或者即便有人嫁给他他也消受不了了等等,而他的哥哥不但没有帮助他制止,还居然也在那天兄弟俩争执时说了类似的话,他听了忍不住气,就找来一把匕首朝他哥哥的腿上扎去。他父亲见状忙来干预欲拉开,正在气头上并觉得还没有出到气儿,他便一边扎他哥的腿一边扎他父亲的手,于是他哥的腿上挨了三刀,他父亲的手上挨了两刀。
报案后,大小队领导及派出所民警都来了,经过了解情况,决定采取说理教育,没有拘捕他。
两年后我又回到老家,问起小满哥的情况,母亲说:现在远远近近都听不见有人说他“残废”什么的了,也没有人提他杀他哥哥和父亲的事了。他也变得跟平常人一样了。我忙去找小满哥聊天,却觉得,他比以前少了一些快乐,话也比以前少多了。但他告诉我,他很想读书,想看一些书,只可惜不识字,我对他说:你可以和小学生们一起读他们的书,不懂的问他们,一天认几个字,能认多少算多少。他点了点头。
又是几年后我再一次回到老家,因有公务,只到老家看了一眼,吃了一顿母亲做的饭就回县城了,没能去看小满哥,但就我陪母亲做饭的当儿,我从母亲处打听得知:小满哥现在有了残疾人证,国家每个月补助他一些钱,像领工资一样,日子比以前过得好多了,也高兴起来了,只是爱去和人家打牌。母亲说:“你要有时间去看看他跟他说说,叫他不要打牌,别人说他不听,你说他可能会听。”
我忙让二弟去请他来一起吃饭,二弟出去一会儿回来说:小满哥没在。我有事,不能久留,只能吃了饭便返程回县城了。
回到北京后,一晃又十多年了,回老家的时候倒是有,每次都是临时决定,去了一会儿工夫就回到镇上或者县城,所以一直没能见到他。与老家人打电话,好几次想问问他的情况却都欲言又止。
如今,我已成了一个搞出版事业的作家,曾多次向社会捐赠图书,每次我都想寄一些给小满哥,可是想到他不识字又只得作罢。
不过近日我有一个想法:哪天还是给小满哥寄一包书去,不管他识不识字。或许有了书,他就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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